晚岁鬓边香
在我的记忆中,奶奶的发鬓总是挽得一丝不苟、干净利落,一如她给人留下的印象。
在我的印象中,乡下的小巷是一幅明艳鲜活的画卷,夏天是它的主旋律,炎热、蝉鸣、喧闹是这幅画卷中最明亮的色彩,但奶奶与这些都格格不入。
奶奶很爱干净,衣服虽陈旧,但都被洗得干干净净,打理得连一丝褶皱都没有。奶奶年纪虽然大了,但依然喜爱留着长长的灰白的头发。每日清晨,她都要对着镜子认真细致地绾好发辫。
奶奶极少笑,她的性格与炎夏格格不入,像覆了)的寒冬,透着些许清冷。幼时的我有些畏惧严肃少笑的奶奶,爱亲近眉目温和的爷爷。印象中,奶奶似乎只有在看到爷爷时,眉目才会变得格外柔和。
爷爷是古板中透着点风雅的老爷子,喜喝茶、爱听曲,闲时还会摆弄一些花草。院子里有一棵瘦弱的树,爷爷曾悄悄告诉过我,这是他年轻时栽的树,冬天时,会有白色的梅花开放。因我向来只在夏天去爷爷奶奶家,所以从未见过白梅开放。
我曾问过爷爷,为什么要种白梅。爷爷笑而不语。我小心翼翼地将目光移向奶奶,奶奶觑了爷爷一眼,也忍不住抿着嘴笑起来。那一瞬间,我觉得奶奶仿佛是一个羞涩的小女孩。
后来,爷爷去世了。我再次回到小巷,看到的是一身素白、鬓边挽了一朵白绢花的奶奶。她跪坐在爷爷的灵堂前,没有眼泪,也没有表情。眼泪决堤的我,看着仿佛没有任何情绪的奶奶,内心对她有一丝埋怨。之后,奶奶被爸妈接到城里,和我们一起居住。她依旧沉默寡言,只是没有了爷爷,连曾经少有的笑容也吝于展现了。她的腰更弯了,人也更衰老、更憔悴了,但衣服一如既往干净齐整,长头发也还留着。唯一的变化是奶奶的鬓边多了朵白绢花。
她太衰老了,拿起梳子的手都是颤抖的。有一次,我替她梳头,她用手指着那朵白绢花,让我为她簪上。我拿起花,却感到一丝异样———这花有淡淡的香味。
我忍不住指着花问奶奶,俯身听她含混不清的发音:“是……白梅。”
我突然怔住。记忆突然回溯到年幼时那已经模糊不清的画面:昏黄的灯光下,爷爷奶奶相视而笑。
白梅破土而出,记忆回溯,画面定格。我仿佛看到黑白相片中,年轻时的爷爷眉目温和,轻轻地为年轻时的奶奶在鬓发边簪戴一朵白梅。奶奶的神色不复平日的清冷,眼角旁露出掩不住的温柔笑意。
我将目光轻轻定在奶奶身上,看着她白色鬓发边的白梅和不断抚摸着鬓角的干枯的手,心中一阵酸涩。
聚散无常,生离死别。这份独属于他们的记忆,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真情。这份记忆,一定会珍藏于他们的心底。即便到了暮年,也会散发出淡淡的馨香,一如那朵一直被挽在鬓边的白梅。 新闻2001 黄汇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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